外交事务杂志：新的中国惧怕症 - 为什么美国不应该感到恐慌

【注：这是去年（2020）一月发表在美国著名的外交事务杂志上的文章，写于新冠病毒大流行之前。当时的背景是川普政府对中国在经济，科技，舆论等所有可能的领域进行了全方位的打击，但效果不彰。随后，新冠病毒首先在中国爆发，然后蔓延到全球。在此期间，中国在短时间内控制住疫情并恢复了经济增长，而所有其他主要经济体陷入衰退，中美之间的经济总量进一步拉近。虽然如此，这篇文章现在看起来不仅不过时，过去一年的戏剧性变化反而验证了此文的观点是现实可信的，也是美国执政者应该认真考虑的。如今的拜登政府在对华关系上继承了很多“川普”遗产，如果川普做不到的拜登换个方式就能做到吗？】

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杂志, Jan/Feb 2020

by Fareed Zakaria

译文（节选）：香港01　伍振中

在多数美国人民对中国反感与挫折情况下，美国以为过去的对中政策是失败的。然而目前对中国的外交政策将替自己设下未来几十年最昂贵的失败。完全不同于苏联，与中国的新冷战将持续非常久且成本极高而结果不可预测。

共产中国的现状的确是一个压迫性政权，从事彻底的非自由主义政策、限制少数民族宗教、禁止言论自由。 在过去的五年中，它加强了它内部的政治控制和内部国家资本主义。 在国外，它已经成为竞争者，并且在某些情况下成为美国的对手。美国国内两党认为自从习近平掌权后，中国经济化进程变慢，政治改革倒退。所以对中国政策从过去的交往变为对抗。但是这个看法错失了重要的一点：过去几十年美国两党对中国的政策一向是交往与威慑并行；在想办法把一个隔离孤愤而可能具有破坏性的中国纳入世界政经系统时，并没有忘掉在亚洲透过日韩与台湾『围堵』他。

认为现在这个政策失败的人忘了共产中国的过去：毛泽东时代花钱支持全世界共产革命，并不怕打一场死亡一半人口的核子大战。然而今日的中国相对而言在各方面的政治军事是非常负责的。比起其他四个联合国永久安全理事国，尤其是美国多次在世界动用武力，中国在1979年以来就没有用过武力。而且中国还是目前联合国最大的和平部队派遣国。过去20年他支持了190个中的182个安全理事会决议。中国角色的改变使他成为一个国际现状的保卫国。那么，中国在习的统治下会从这儿有多大回头的可能呢？

几乎所有经济学家都同意中国的经济成功有三个基础：

1，从共产经济转向市场经济。

2，高储蓄衍生的高投资。

3，高生产效率。

在金砖五国中，中国是最开放且具竞争力的国家。至于他的不公平竞争政策，事实上只减损不足0.1% 的美国成长。谈到不公平竞争政策，日本在1980年代做法相同。2015年的一份报告说，从1990到2013年，细数世界450项非关税障碍，美国远居其首，再来是印度、苏俄。中国是第五位。这个状况至今未变。中国在习当权后有一些改变是负面的，但是在消费和服务业却更兴盛，而很多行政法规甚至法院改革都在松绑。而这几年来，中国更放弃了以人民币贬值来促进经济成长。连Navarro最诟病的中国违反智财权的事件也从美商关切的在2015年排名第二位降到现在的第六位。2015年，中国法庭对63件侵权案的判决，63件是外商胜诉。中国还是世界最大的专利申请国。固然这些改变是在外界压力下，但是本土的政策制定者与经济学家也强调是为了国家利益和国家的现代化与成长必须再追求更大的政治改革。他们也很努力地想避免『中产阶级陷阱』。

在政治方面，中国没有如众期望的进一步开放，却有更多的压迫与控制。这是中国人民的悲剧，使得他们没法参与世界的领导角色。但是这不代表美国政策的失败。事实上，美国官员认为交往会导致中国的民主自由化，而且也切实调节了中国对外的行为表现。当习政府积极的承担联合国的角色和推行一路一带，并在南海扩张建岛屿时，他脱离了邓小平时代的『韬光养晦』。美国得自问到底中国跨过了哪一条线？中国现在实质上是世界最大的经济体，他必然要寻求一个更大的区域与环球的角色。我们看看美国自己，在1823年当他还是一个发展中的国家时，他的门罗主义就已经在要求一个对周遭环境的控制与影响。如果华盛顿认为中国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危险的，他就会被驱使去反对国际生活的自然机制并掉入了『修昔底德陷阱』。

自从二战结束以来，除了中国以外的所有新兴经济强权都是美国的亲密盟友。中国的兴起不但巨大且落在美国影响圈之外，寻求自己的独立性。整个西方，需要为中国的影响力定义一个可容忍的范围并适应它，以便当北京越界时有公信力判定。然而西方这方面做的很差，他们几乎不给予中国包括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的财经组织任何空间。中国曾经想在亚洲开发银行扮演一个积极的角色，可是美国不准，迫使中国成立自己的亚洲投资银行。美国照样反对却没什么效果。

美国国务卿Pompeo 认为中国的原罪是他花了太多的军费超过他安全所需要的。事实上，所有安理会的大国都是如此。旧的世界秩序由欧美大小国家主宰国际组织而排除印度和中国的做法难以继续。必须要让中国有一席之地且整合一起以避免他创造一个独立且单边的系统。世界必须要认知到中国的崛起这一百年来最重要的事件。

国际很多人认为中国的一党专制会敲响美国主导的自由贸易与人权准则的丧钟。可是大家得记住自由主义从来没有完整实践过，除了苏联的掣肘，美国在尼克松时代就废除美金与黄金的挂钩。还有许多种种以美国为首的事都在破坏这样的自由主义。据统计，从1947年到1989年美国就在这世界做过72次的颠覆政权行动。同样的，美国在经济上也是如此。如今这世界的秩序（和平与稳定）好歹还维持着，虽然逐渐毁坏中。从1990年开始的全球化是进三步退一步。跟苏联比较，中国难以算是这个秩序的致命危险。中国即使做了西方认为违规的事，像是网络窃密，他也未曾像苏俄颠覆过自由世界选举。他很怕异议分子与港台的关系造成危机，所以用经济力量去约束西方公司。他是为了维持他看作重要的主权。简言之，中国比起其他强权更少采行干预主义、重商主义、或单边主义。

中国对人权的破坏与灌水的确需要检验与反对，但是美国退出联合国人权委员会反而给了中国空间。另一方面，国际的自由秩序一直保持着某种法治的架构。即使中国压制人权，也不该视作对这个更大工程的法治且自由贸易的世界的致命威胁。

很多主张对中国采取类似冷战的遏止策略的鹰派认为这样可以导致中国像苏联一样的瓦解。但是中国不是苏联。美国将会对抗一个文化系统和具有民族团结与骄傲的强权。美国这部昂贵的机器过去几十年连那些落后贫穷的游击队和反抗军都收拾不了，他如果要把中国当冷战对手，必须得花费极大来应付一个在经济与军事上跟他类似的强大对手，而会重度扭曲美国自己的经济发展。最后还是得走向核子平衡。更何况，中美之间经济是交错依赖。

川普政府目前的对中策略是矛盾的两手：贸易上要中国买更多美国货物，投资美国。科技上要与中国脱钩。他并且要求全世界跟随他的做法。以制裁华为这个例子来看，美国要求全世界61个国家拒绝华为，最后只有三个死忠盟友跟随。大部分国家都不愿选边站。何况，一个隔离的中国有自己的完整供应链和技术后更不会理睬美国的压力。中国内部也有他自己的鹰派，会利用美国的遏止政策做同样的脱钩独立。

美国是在跟中国竞争，而且会持续整个世纪。但是重点是要在一个稳定的国际架构下竞争，看是要想办法整合中国还是不计代价去孤立他。川普政府正在瓦解全球化，他视全球化为对美国的掳掠。美国鹰派认为粉碎国际自由架构的最容易方法就是启动对中国的冷战。

最聪明的做法其实是把中国转化成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美国要鼓励中国参与国际事务，像是全球暖化、核武控制、国际洗钱、反恐等。也和中国在一带一路合作，以便让其更透明化而促进开发中国家的繁荣。另一方面，需要中国接受美国对人权与言论自由的建言。在港台事务上要非常敏感。美国做过18次计算机军演对抗中共犯台，全部失败。所以需要北京明白任何军事行动即使胜利都会导致港台的经济崩溃，大量难民，以及国际制裁，和失去美国长久的合作。

对中国会控制全世界的恐惧是没有道理的。美国要有自信。中国有他自己的巨大债务与内部困难。中国精英知道他们国家的繁荣是建立在一个稳定且开放的世界。他们没有意愿毁掉这个世界。中国的中产阶级已经兴起，而他们知道还有香港和台湾两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看。与中国的整合与制约在过去是有效的，以后还是会让中国改变。

中国在进行一个百年马拉松赛跑，自从1949年以来，他的转变是巨大的。他曾经仇视西方，然后走入密切关系，又退后到有恶意的调戏。同时间，美国成功地建造了稳定开放而整合的世界。美国一向是有远见的。中国带来一个新而庞大的挑战，但是华盛顿可以冷静有耐心的继续追求接触加制约的关系，要求中国调整步伐。百年后，也许有学者会写到美国不留秘密的把和平、繁荣、开放、与体面的治理圈带入全世界，从而赢了百年马拉松赛跑。

关于作者：

Fareed Rafiq Zakaria is an Indian-American journalist, political commentator, and author. He is the host of CNN's Fareed Zakaria GPS and writes a weekly paid column for The Washington Post. He has been a columnist for Newsweek, editor of Newsweek International, and an editor at large of Time。(from 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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